徘徊在火把的光亮之外。
玄泽想起昨日顾长卫的凄惨,手微微晃动。
连带着火把轻轻动。
光焰摇晃,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东西逼近过来。
就在此时,只听锃的一声响。
一柄长刀钉在了地面。
以那柄长刀为中心,黑暗中蛰伏之物纷纷以更快的速度逃开。
是赵鲤杀生名刀上的震慑特性生效。
曾弑杀神明降临之躯的煞气之刃,可叫弱小诸邪退避。
故意实验的赵鲤很满意,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玄泽却想给她跪下,用嘶哑的声音高喊:赵千户威武!
昨日那东西瞧着就不好惹,却被赵鲤一刀逼退。
赵鲤挺直背,接收小菜鸟玄泽崇拜的眼神。
指了指黑暗中:“放心看吧。”
“是!”玄泽使命感爆棚挺直了背脊。
他这才定睛去‘看’黑暗中的人木和那退避的东西。
黑暗地窖中,昏黄桐油火把静静燃烧。
火焰带着桐油燃烧独有的油灰。
忽明忽暗的光下,玄泽眼前渐渐模糊。
一些陈旧发黄的画面,缓缓在他眼前展开。
相比以往,这些画卷杂乱无序。
可称破碎混乱。
杂乱的光影瞬间朝着玄泽扑来,他像是晕车一般恶心。
幸而赵鲤的佩刀还插在地面,为他遮挡了煞气。
没有出现上一次观看细骨的场景。
玄泽强忍恶心,探出手虚空翻了一下。
画面中,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黑暗。
只是黑暗中,无数声音回荡。
“生不生?”
“生不生?”
一声声质问从未知的黑暗中传来,最后被想象具化成一个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妖魔。
这些声音,这些怪影不分时间不分昼夜。
一直一直回响在耳边。
黑暗中女人的哭喊起先还像人。
后边已嘶哑癫狂如兽。
疯癫之人的世界,难以理解。
那些癫狂之下,幻想出的黑暗怪物,给玄泽带来了极其严重心理负担。
忽而有一日,头顶亮起一束光。
“娘,我给你报仇了。”
一小截带着血腥味的断指和半边干饼子,从地窖口扔了下来。
掉进地面的粪秽里。
铁链哗啦啦,已经疯掉的女人哪记得什么仇恨不仇恨。
她只知地窖开了,便有吃的。
从地上捡起脏污的干饼,放进了嘴里。
这断指只是开端,地窖门每日打开投下少少的饭食。
偶尔,也投下些肉块。
有烧焦的,有腐烂的。
终有一次,掉下来的肉中,夹杂了一粒树种。
这树种是邻人将要种植的大食稀品。
现在夹在翻卷起的皮肉中。
无数人精心侍弄养不出的异域奇花,在渗水的地窖,在一堆粪秽里抽出了芽。
疯癫的妇人,怀抱着这一颗绿芽,得了片刻的安宁。
问米
黑暗中,小小的绿芽。
和地窖中别的东西不一样。
在这已经习惯的恶臭中,带着淡淡湿润的生草气味。
被铁索锁住的女人,减少了尖叫次数,珍惜地环抱着这根细芽。
从地窖抛下来的食物很少。
少得只够勉强维持最基本的生存。
随时处于饥饿中的疯妇,将能寻到的一切东西塞进嘴里。
唯独这根稚嫩的芽。
她极干瘦,像是一条守护珍宝的蛇,屈身将这小芽护住。
时间渐渐过去,小芽渐渐长大。
继续生长下去,或有一日能顶破这地窖。
冲破黑暗。
从破口露出蓝天白云,吹进新鲜的风。
时间渐渐推移。
顾远曾来这地窖中打扫。
衣不蔽体,满身粪秽的盲女已与野兽无异。
当顾远试图靠近时,疯癫的女人便不顾一切地攻击他。
一次两次,顾远便也不想再管。
他比他爹顾长卫好一点——站在地窖口丢下来的食物要多点,有时带着不知名的肉。
谁也不会知道,蜷缩在黑暗中的疯妇,藏着一个小小秘密。
许是因为生在地窖中,这株人木的嫩苗,枝干并不挺拔,反倒生得藤蔓模样。
疯掉的盲女,日日将脸贴在树干上才得安眠。
这种习惯,持续到死亡降临。
她当然会死啊,常年不见天日,日复一日的饥饿。
死亡是必然。
顾远几日听不见地窖的喊声,下来看时,瞧见的便是躺在蛆虫里的死人。
那根捆人的铁链,已经因饥瘦松垮。
可到死,疯掉的妇人都没有挣脱开。
顾远曾想下来背尸,但地窖里实在太臭。
最终,他从地窖口抛洒下花泥,就这样将地窖填平了一层。
……
玄泽一边说着,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。
他的眼睛能派上极大用场,但也带来一些后遗症。
感同身受地目睹,远比卷宗上两行公文要有感染力。
他吸着鼻子,指向一处:“那个女人,就躺在那。”
脚腕上还锁着铁链子。
玄泽抬袖抹了一把脸,手又在虚空拨弄了一下,捕捉到最后一个片段。